□四川成都 石维明

（二）中和故城

跨出园区大门时，碰见一辆旅游大巴驶来。一车游客下车，或戴墨镜，或戴太阳帽，或打伞，气宇轩昂。

我去了三角形大门旁的游客中心，门上有“儋州市总工会职工书屋”横标。进门后有售卖饮料、食品的“东坡铺子”。室内亮堂，竹椅竹桌，似茶坊。有七八组书柜，标有“海南省总工会赠送图书”。有免费寄存物品服务，还有免费的开水供应。

吧台后有一名年轻志愿者，我向她咨询苏东坡住过的桄榔庵如今在哪里？她迟疑了片刻说，不太清楚。我又问中和镇离这儿有多远？志愿者说大约有一公里多，并给我指了方向。我问是否有公交车或者其他什么交通工具？志愿者说，“只有走路啦。”又补充一句，“那儿没有多少老房子啦。”

顺着门前的吉贝路往西北方向的中和镇走。公路人影稀疏，两侧是椰林、香蕉林、田野。艳阳下，黎族妇女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正在田里插秧，或者种胡萝卜、芥兰，收地瓜、辣椒。

徒步路上，我一直在心里捋儋州、中和的变迁痕迹。

儋州先秦时称儋耳。元封元年（前110年），汉武帝在海南岛设儋耳郡、珠崖郡，儋耳郡治所在南滩浦（今三都区）。南梁大同五年（539年），冼夫人（冼英）（512年—602年）审时度势，“请命于朝”，在海南设置崖州并受命治理，保境安民，结束了海南岛自汉昭帝至南梁武帝580多年间游离于中央政权之外的漂泊状态。大同十二年（546年），灾荒困扰南滩浦，冼夫人将郡治从南滩浦迁至富饶的宜伦河（今北门江）畔高坡（今中和镇）。《琼台志》记载：冼夫人“于儋又有移城之功。”隋文帝仁寿二年（602年），冼夫人在澄迈病逝，隋文帝追谥其为“诚敬夫人”。

南梁大同年间至清嘉庆年间，高坡一直为儋耳郡治所，被称为“儋州故城”。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儋州设32里，高坡称“中和里”，取儒家“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焉育”之意。1912年，儋州改儋县，县治仍设中和里，1921年，县治迁往敦教坡（今新州镇），1958年，县治迁往那大镇。1993年，儋州县改市，2015年升格为地级市。而中和自1921年起，相继为区、公社、镇。

明洪武六年（1373年），高坡城池趋于完善，东、南、西、北建有德化门、柔远门、镇海口、武定门。上世纪50年代，为扩建街道拆除城墙和德化门、柔远门。

走到十字路口，房屋渐多。左边是“儋味一家饭店”“东坡桥饭店”“东坡旅租”，右边“东坡湖饭店”墙上有菜单：东坡玉糁羹、东坡酒煮生蚝、东坡醉蛤、东坡绵蹄、东坡荷香肘、东坡扣肉、东坡红烧肉、东坡三色豆腐、东坡凉粉、东坡鱼、东坡饼……

进入东坡路。人行道上，架锅制作食品的阿婆戴着遮阳斗笠，把柴火送进炉膛，火势旺盛。我站在锅边看了一会儿。有骑摩托车的小伙子停车下来，买了食品送进嘴里，大嚼。我用川普询问，小伙子用衣襟擦了嘴，慢慢道来，这种食品唤作“锅头田”，又称“锅边馍”，以粳米浸泡后磨成米浆为主料，柴火灶现场烧制，米浆沿锅边淋下成膜状，形似田间沟壑，故称“锅头田”。将薄片米糕铲入一大碗汤中，汤是用蚝、蚌、鱿鱼等海鲜熬煮，搭配猪肠粉、煎蛋、火腿肠、豆角碎、榨菜丝、酸菜等，食用时再添加姜、葱、蒜、醋、辣椒、红糖，口感鲜香滑爽。说烟火气浓厚，真的很贴切。

肚子开始咕咕叫，我走进一家看起来还算亮堂的餐馆。菜品多得跨界，眼花缭乱，如黄皮鸡、杨桃肉丝、芝麻豆腐、长坡米烂、猪肺汤、海头猪肠馍、不老馊馍、玛仔、东坡香糕、鸡屎藤……我点了黄皮、杨桃肉丝，一碗米饭，一个东坡香糕。这香糕是米粉掺上杏仁、榄仁、核桃、芝麻、叉烧制成，疏松香甜，入口即化。

走到东坡路尽头，右拐是北门江桥头，左拐，上了繁华的解放街。两侧的房屋比较新，大多是二至三层，门上几乎都有楹联。

路边的紫檀、杧果、海枣行道树下，依次展开各式店铺：小刀电动车、美玉化肥店、爱爱婚纱影楼、汤二哥口腔诊所、健甫药房、福利彩票、杨启钟镶牙、非凡男女发廊、万福隆超市、金福德珠宝、蒸肠粉、牛腩面、鸿达手机专卖、祥盛灯饰、游记电焊加工、福香饼家、欧贝烘焙店……

解放街丁字路口，右边两排参天的椰树由近至远，可以看见中和镇政府大门。

进了朝阳街，看见古色古香的关帝庙。庙前大坝子，有醒目的关公石雕像，关公骑在马上，披红戴花。周围晒满了花生、麦子。关帝庙左侧矗立明代建造的石砌宝塔魁星塔，象征着儋州英才崛起，科甲蝉联。塔身呈八角形，内部空心，共有七层，是海南少见的石塔。

大殿墙上简介，说明关帝庙始建于明弘治年间，清咸丰年间重修。庙内静谧，除我之外没有其他人。后花园中刘、关、张石雕像，人物粗壮、敦实，身高似乎达不到电视剧上看到的人物高度。三个角色也是披红戴花，均举起酒杯，大概是模拟“桃园三结义”场景。

沿州前街前行，出现了红墙，出现了城楼般的二层建筑，上书“宁济庙”。院内地面的砖石长满青苔。东侧是有金光闪闪的冼夫人骑马铜像，英姿飒爽。榄仁树茂密的枝叶下，有“太婆井”。 

宁济庙始建于唐代，是海南百姓为纪念冼夫人建造的冼庙，香火旺盛。《儋县志》记载：“自有唐来已立庙……自宋迄明，时有重修。”明正德《琼台志》记载，宋绍兴年间，儋耳人羊郁请求皇帝给冼夫人和儋耳庙赐加称号，宋高宗于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颁诏追冼夫人为“显应夫人”，赐儋耳庙为“宁济庙”，并御笔亲书《庙额宁济诰》。

有香客从正殿里上完香，来到院子里，点燃一支香烟，在“太婆井”和碑刻前细看。正好我也在碑刻前探头探脑。我们聊了一阵。

苏东坡大半生被“乌台诗案”所纠缠。宋哲宗绍圣四年（1097年）二月，苏东坡在谪所惠州接到朝廷一封“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的告令。一路跋涉，六月十一日，62岁的苏东坡携子苏过被一叶孤舟渡过琼州海峡送到蛮荒之地海南岛。苏东坡在《伏波将军庙碑》写道：“自徐闻渡海……舣舟将济，眩栗丧魄。”《到昌化军谢表》中说：“并鬼门而东骛，浮瘴海以南迁。生无还期，死有余责。”上岸之后，东坡父子到琼州府(今海口）报道，在美舍河边的金粟庵借宿十余天，然后经澄迈、临高抵昌化军。

香客面色凝重地指着碑刻道，“苏东坡和李光先后祭拜宁济庙，先后留下诗文《冼庙》《儋耳庙碑》。慕名而来的人，大都只知道苏东坡，却不知庄简公李光。李光其实不输苏东坡……”

苏东坡《冼庙》碑刻上的文字清晰可辨：“冯冼古烈妇，翁媪国于兹。策勋梁武后，开府隋文时……”

李光的《儋耳庙碑》洋洋洒洒，记载了儋文化的昌盛，讴歌了冼夫人的平生功业，展现了儋州祭祀冼夫人的盛况。文末赋诗：“国名儋耳古所传，镂如鸡肠耳垂肩。夫人冯氏忠且贤，锦伞平乱功晔然。爰择休壤美水泉，居人安堵城池迁。黎山拥抱完且坚，邦人敬事久益虔。年丰米贱佳吉蠲，歌诗送迎巫蹁跹。”

南宋名臣李光（1078年—1159年）三次任吏部尚书。力主抗金，与秦桧不合，三度被贬。宋绍兴二十年（1150年），也是就苏东坡北归50年后，李光因“讥谤朝政”，再贬昌化军（今中和镇）。李光与苏东坡惺惺相惜，接力传播中原文化。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秦桧亡，得以北归。绍兴二十九年（1159年）在江州（今江西九江）去世。宋孝宗即位后，追赠李光为资政殿学士，赐谥号“庄简”。

行走在复兴街，时光仿佛慢了下来。地面以青石铺砌，两旁骑楼斑驳的墙面、雕花的门窗，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沧桑。间或有摩托车、电动自行车驶过。骑楼旁高大浓密的酸梅树下，几名黎族妇女在打长牌，笑容单纯、简单、满足，一脸无忧无虑。

登上武定门城头，可见发源于蕉排岭的宜伦河（今北门江）绕过中和的北界，注入北部湾。东坡《书上元夜游》中记载州城繁华夜景：“予欣然从之。步城西，入僧舍，历小巷，民夷杂揉，屠沽纷然。归舍已三鼓矣。”如今繁华不再。

（石维明：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直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兼散文专委会副主任，《当代杂文随笔》编辑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