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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凤翔(下)

□四川眉山 邵永义

这几天,都有人来报:“天旱久不雨,农事荒艾,恐民生困苦。”王弗照例是坐在屏风后,手执一卷诗文,耳朵却挂着苏轼说的每一句话。待来人走后,王弗才给苏轼提醒几句,都是谁在说真话,谁在看笑话,谁在讲假话之类,苏轼听而不语,数日后亲自踏访,果然觉得王弗识人准确而细腻。

一夜,苏轼辗转反侧,全无平日的浪漫举动,王弗不好多问,便开始考问苏轼的勤政和学识,要他讲讲这凤翔:“果真是有凤飞过的吗?那凤是谁呢?”

苏轼倒忘了愁绪,讲起了这原来还是风水宝地的凤翔。相传周文王元年,有一只瑞鸟,也就是凤凰飞鸣过境,到这里停下来,到池边饮水,故而留下了饮凤池,而名字“凤翔”也就沿用了下来。

末了,苏轼叹道:“宋太守要去求雨,我自当为先,可这塞上气候多变,如不能求到雨,就失去面子,如为官者不去求拜龙王,祈求风调雨顺,待那雨自然来了,官家失去百姓拥戴,又易被妖言利用。我这里正烦躁着,想把心一横,写一篇文章骂龙王,又怕得罪了你,你不知道,在中岩书院读书时,有异人托梦给我,说你是东海龙王的女儿,在龙湫修炼,藏身于王家的,不然我为啥跑到龙湫去唤鱼?”

王弗嗔笑道:“原来我是龙,现困在这干旱的凤翔,你是凤,却没能飞走,乾坤颠倒嘛!”

苏轼道:“怪事不怪,自然自在。”

王弗道:“那你该先求我的,这样吧,我听说你前几天悄悄去了渭南的秦岭,去了太白峰的道观,给雨神龙说了许多好话,但仍不奏效。你查一下地方志,那太白峰为啥对当今的旱象安坐而熟视也?”

苏轼惊诧起来:“夫人从何知道的呢?”

王弗说:“你桌上有篇祈雨文,墨还未干呢!”

几天后,苏轼在县志上查到了答案:秦岭上的太白峰,有道观供雨神龙,太白峰被皇帝封为侯爵。为啥祈求不灵呢?再查唐书,恍然大悟般叫道:“人爱面子,神不例外。”原来,太白峰在唐朝是封为公爵的,公爵变成侯爵,降低了爵位,太白山的雨神龙王肯定不想降级,自然懒得回应人的祈求!当天,苏轼便为宋太守草拟了一个奏本,请当朝皇帝恢复山神以前的爵位。当晚,他又与宋太守一道斋戒沐浴,并派了特使去报喜,说他们已为雨神求得更高的称号,还按照习俗,要人从道观前的池塘里取回一盆“龙水”。

苏轼忙得有条有理,但心中并不踏实,王弗则白天到亭子里观看龙饮池的水情气泡,晚上到亭子里看天空数星星,她告诉苏轼,取龙水的特使在哪天回城较好,因为龙水一回来,官民齐祈雨的大戏就算开幕了,可不是儿戏,不敢“败阵”。

这几天苏轼坐卧不安,因为忠厚勤政的宋太守知道苏轼是当朝文魁,又勤于公务,便丢下一句:“听你安排”,便回家睡安稳觉了。

苏轼睡不好觉,也无心研读诗文,王弗只好陪他讲话。因为心中念着雨,念着农事,王弗便讲四川老家的农事趣闻,讲青神农村在春耕时节如何以趣味劳动冲淡疲劳,如栽秧子,本来是水田里腰酸背麻的劳作,家乡人便安进了竞赛和欢乐:田东田西各下一个人,各栽5行秧苗,屁股对屁股向中间栽,因栽秧是必须退着完成的,两人碰到一起时,自然要碰一下屁股,但不许把人碰倒,且那手上的五行秧苗要自然接龙,这就叫逗龙,并且往往把公公和媳妇作为一个组来进行,增添无穷乐趣;最难的是“白鹤穿云”:这边田坎下一个人,将秧苗栽过去,那边田坎下两个人,从两边栽过来,留下一厢给这头的人,三人分三厢各栽各的,到田中间时就自然穿过,因为难度更大,名字也叫得好听,是白鹤穿云,苏轼听得感叹不已,生活在诗文辞赋中的他,自然比不得乡间女子王弗的见闻。

一夜,王弗从饮凤池边回来,对苏轼说,可于明天叫特使将“龙水”送回城内,且大张旗鼓,盛妆迎候。苏轼当即传令出去,并连夜去宋太守府上交代详细。第二天,鼓声大作,彩旗飘飘,宋太守、苏轼等一干人等盛装走出城门,恭迎“龙水”,几千百姓尾随其后,因为人人关注,人人好奇,已有几年不见求雨仪式,今年又旱得特别凶,家家都在牵挂着那甘霖般的雨。宋太守、苏轼等官员在前,数千民众簇拥,甚至有举盆举缸的以示真诚。当时阴云密布,天空昏黑,但风向不好,王弗悄悄对苏轼说:“时辰尚早,你如何消磨一下?”苏轼便与宋太守一阵耳语,两人轻骑返回城中,入真兴寺祷告了一番:“府主舍人,存心为国,俯食想民,烧香覆以祷祈,对龙湫而恳望,优愿明灵敷感。”祷告完毕,两人又步行出城,已见乌云低垂,苏轼借势向农夫借了篮子,手抓了几把乌云藏在篮子里,以手护着出城。此时冷风大作,水气湿润,风卷旗幡,天上乌云如一群野马,自西北向南压来,隐约远处有雷声闷响。正在此时,四匹马的彩车载一盆“龙水”驶来。苏轼先行上前,跪地三拜,登车将篮子中乌云倒入“龙水”中时,两条红鱼顿现水中。众人欢呼,宋太守上来,两人联手将“龙水”迎到临时搭建的祭台上。苏轼且吟且诵,念了一篇感天动地、上忧皇帝、下忧苍生的祈雨文,这时暴雨大作,酣畅淋漓,四处一片欢叫,苏轼从容不迫,任雨打在背上,恭敬而抒情地念完那篇祈雨文。回转身来时,耳畔只有欢呼声,苏轼却仿佛看到了王弗对他的一张笑脸,因为是她在路上,悄悄往苏轼的竹篮里放了两条红鱼,说了声:“唤鱼唤雨。”

苏轼回去后,把庭院中的“饮凤池”改名为“东湖”,又把那个池边休憩的亭子改名为“喜雨亭”,并写了一篇《喜雨亭记》刻在亭子上。之后,苏轼将饮凤池挖掘疏浚,扩池而成,引城西北凤凰泉水注入,大规模种莲栽柳,建亭修桥,筑楼成阁,并因地处城东,取名“东湖”。

苏轼在凤翔三年,经朝廷磨勘,奉调回京。王弗携苏迈离开了凤翔,离开了她异乡生活的第一个家园,这也是苏轼从只知诗文辞赋、笔墨春秋的一介书生成长为熟知市井农事、渐知官宦风云、胸怀国家黎民的起点站。可惜,回京的次年,26岁的王弗便英年早逝,留下她无限牵挂的丈夫和儿子,也留下了梦回故乡终不成的遗恨。连公公苏洵也对苏轼说:“汝妻嫁后随汝至今,未及见汝有成,共享安乐,汝当于汝母坟茔旁葬之。”要求苏轼把王弗安葬在其母的坟旁。谁知葬于故乡,葬于程夫人坟茔旁的,不只是王弗,一年后,便是苏轼扶柩千里,将父亲、爱妻双双葬在了母亲的墓旁。一篇《亡妻王氏墓志铭》,十年后一首《江城子》,让王弗这颗生命短暂的彗星,永远定格在人性的天空,光芒四射。

凤翔,还有那如今荷叶连天、绿柳夹岸、亭榭点缀的东湖,可曾记得那个从四川岷江边走出的青神女子,那个让苏轼“不思量,自难忘”的王弗。

(邵永义,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四川省直(红星)作家协会散文专委会副主任。著有《唤鱼》《苏轼,乡愁与爱情》《苏母传》(合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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