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金泉 去眉山,本来是奔着三苏祠去的;到了眉山才发现,这里遍布与“三苏”有关的遗迹,“三苏”已然活化在眉山的山山水水,街头巷尾,不期然就与“三苏”撞了个满怀。 “三苏”者,北宋文学家苏洵、苏轼、苏辙也,苏洵为父,苏轼为兄,苏辙为弟。他们的文章“擅天下”,人品亦高标,为后人景仰乐道。正像三苏祠门侧的对联所云:“一门父子三词客,千古文章四大家。”诚乎斯言。 树有年轮,是时间的忠实记录者,三苏祠正大门两侧各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阳光筛下如镍币般的光斑,好像可以一一拾起。在园门内侧,还有一棵千年黄葛树,树冠如盖,盘根错节。三棵大树,被人喻为“三苏”,百代清芬,泽于后世。至于翠竹菡萏,池沼亭榭,虽由人作,却似天成,俱亭亭然,姗姗然。并且三苏祠出产并蒂莲,1057年,苏轼兄弟同科进士及第,据说从此每当并蒂莲开,眉山就有人及第,为眉山的祥瑞之兆。 走进正殿堂,可以看到“三苏”的塑像,皆峨冠博带,正襟危坐,神态庄重自然。中国人的审美虚形重意,所以模拟的画像都有雷同的地方。当年张方平赞苏轼兄弟,“皆天才,长者明敏尤可爱,然少者谨重……”苏轼的棱角应该甚于苏辙,佛心儒表,于举止中又偏于随性圆融,故能应万物。欧阳修非常欣赏苏轼的文字,说:“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回到家,又对其子说:“汝记吾言,三十年后,世上人更不道著我也。”两人亦师亦友,成为忘年交。也正是因为遇到了欧阳修,苏轼命运的齿轮才开始转动。而苏轼也感念这个老师,词云:“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 且行且止,思接千载。启贤堂前左侧有苏宅古井,水质清冽。启贤堂的后面是来凤轩,原系苏轼兄弟的寝室兼书房。“三苏”是一个传奇,苏轼苏辙的兄弟情谊更是让人叹绝。两人的才华,诗人梅尧臣在《题老人泉寄苏明允》中写道:“日月不知老,家有雏凤皇。”苏轼长苏辙三岁,苏辙说哥哥“扶我则兄,诲我则师”,苏轼说弟弟“岂是吾兄弟,更是贤友生”。世人都知道苏轼文章冠绝,但他不这么认为,“子由之文实胜仆,而世俗不知,乃以为不如。”他们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宋史》有定论,“辙与兄进退出处,无不相同,患难之中,友爱弥笃,无少怨尤,近古罕见。”他们从风雨对床,到诗酒唱合,苏辙在“乌台诗案”中情愿免去一身官职为兄赎罪,肝胆相照,心在彼此。苏轼曾写下绝命诗给苏辙,其中云:“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据说宋神宗就是因为读了这首诗,才动了恻隐之心,赦免了苏轼的死罪。 在来凤轩西偏南,有披风榭。披风榭对面约二十米处,有一尊苏东坡塑像,子瞻帽,长布衫,美髯飘逸,神态睿智而慈祥。祝勇说:“几乎每一个中国人,都会在不同的境遇里,与他相遇。”他有孤独,有相思,有柔情,有豪放,有挫败,有挣扎,有苦涩,有洒脱。我们经历的任何事似乎都能与苏轼的经历重叠在一起。苏轼给了我们一个答案,任何苦境都能迸发出向上的力量,哪怕世界把荒谬、黑暗和残忍的力量都发挥到极致,我们看到的依然是一个乐天派的苏东坡。于是,千年以来,我们总能从苏轼那里借一口气。 不远处有一小水塘,是东坡兄弟青少年习字作画、洗涤笔砚之处,池边紧挨路口立有“天石砚”石碑。苏轼在《天石砚铭并序》中写道:“轼年十二时,于所居纱縠行宅隙地中,与群儿凿地为戏。得异石,如鱼,肤温莹,作浅碧色。表里皆细银星,扣之铿然。试以为砚,甚发墨,顾无贮水处。先君曰:‘是天砚也,有砚之德,而不足于形耳。’因以赐轼,曰:‘是文字之祥也。’”冥冥之中,苏轼拔萃,似乎都是命运安排好了的。 而苏轼身边的女人也都能增益其辉,助他更上一层楼。苏母即程夫人,司马光赞其:“勉夫教子,底于光大。”苏轼的三位妻子王弗、王闰之、王朝云,在陪侍苏轼的时候,随之载沉载浮,忽而庙堂之上,忽而江湖之远,俱能不弃左右。王弗“生十有六岁,而归于轼。”她的性格“敏而静”,在苏轼性格的成型时期帮了不少忙。有一次,苏轼见刘敞挖掘青铜器,也想如法炮制,王弗说:“使吾先姑在,必不发也。”苏轼惭愧而止。王弗死继之以王闰之,苏轼对王闰之的评价是:“妇职既修,母仪甚敦,三子如一,爱出于天。”苏轼对王朝云有知遇之恩,而王朝云亦最懂苏轼诗词个中蕴藉,是他的红颜知己。苏轼说:“知我者,唯有朝云也。”苏轼被贬惠州时,朝云常常唱那首《蝶恋花·春景》词,为他消愁解闷,可是,朝云每次唱到“枝上柳绵吹又少”这句时,每每止声而泣。因为她知道,那句“天涯何处无芳草”,正是暗喻了苏轼“身行万里半天下,僧卧一庵初白头”的命运。幸甚,苏子! 三苏祠告诉我们的其实是一个一以贯之的家风家教故事,润物无声中,都能在拾阶中成其浩大。 我在三苏祠,三苏祠亦在我,做一生的行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