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成都 奉友湘 近日读一文,说东坡先生一首描写女人身体的词,认为其缺乏对女性的尊重。确实如此吗? 我们先来读一读东坡先生的《菩萨蛮·咏足》: 涂香莫惜莲承步。 长愁罗袜凌波去。 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 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 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该文作者的解读:开篇两句,苏轼便以极富画面感的语言,勾勒出一幅女子轻盈行走的画面。她脚下的莲花香气四溢,每一步都似乎踏着轻盈的舞步,而那薄薄的罗袜,仿佛能让人联想到古代神话中洛神凌波微步的仙姿。三、四句进一步强调了女子行走时的轻盈与神秘。她的身影如同风中舞动的精灵,转瞬即逝,留下的是无尽的遐想与回味。五、六句则透露出女子对美的追求与牺牲:她偷偷模仿宫廷中的样式,穿上精致的鞋子,却因长时间的站立或行走感到双脚疲惫。最后两句,苏轼将女子的足部之美推向极致,认为这种细腻与精妙,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惟有亲手触摸,方能体会到其美妙之处。这样的描述,既是对女性身体美的赞美,也是对美之难以言喻的深刻感悟。古人读了,或许会因为词中大胆的描写而感到脸红;而现代人,在审美观念更加开放的同时,也往往因词中过于直白的表现手法而直叱“恶趣”,认为其缺乏对女性的尊重。 而笔者认为,问题的焦点在于对这首词最后两句的理解。东坡先生“须从掌上看”这句词真是这么直白的意思吗? 东坡先生是一位极爱用典的人,往往一首词要用许多典故。这最后一句中的“掌上”实际上是一个著名的典故,是指东汉成帝皇后赵飞燕能作掌上之舞。 东汉成帝时,其姐姐阳阿公主家有一位舞女叫赵宜主,面目姣好,舞姿轻盈。人们见她身轻如燕,便称她赵飞燕。成帝在姐姐府上欣赏过她的舞蹈后,日日思念不已。后来便向阳阿公主索要飞燕,先封为婕妤,后立为皇后。成帝为了取悦她,在皇宫里的太液池上建造了一艘宫殿般华丽的御船“合宫舟”,常常在上面宴饮歌舞。一日盛宴之时,赵飞燕穿着云英紫裙,碧琼轻绡,一边歌《归凤送远》之曲,一边翩翩起舞。侍郎冯无已遵成帝之命吹笙伴奏。不想一阵大风刮来,身体轻盈的赵飞燕险些被风吹跑。冯无已奉命救护,双手抓住皇后的双踝。身体腾空的赵飞燕兴致不减,乘风而舞,飘飘欲仙,令成帝大悦。于是,历史上便留下赵飞燕能作掌上之舞的千古佳话。 明白了这个典故,对东坡先生“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这两句就不难理解了:即便美女的足缠得难以言说的纤妙,但她能像赵飞燕一样作掌上之舞吗?这实际上是对缠足这一陋习的批判,是警醒人们对缠足恶俗的反思。这最后一句才是东坡先生在本词中要表达的主题。看似欣赏,恰是抨击。本词前半阙看起来是对美女美足的赞美,实际上是为后面的反戈一击作铺垫。后半阙完全就是同情甚至直斥缠足带给女性的痛苦,反讽那些赞赏、欣赏“三寸金莲”的恶趣。我们所欣赏到的所谓美,都是建立在女性痛苦缠足上的。因此,东坡先生此词主题是反恶俗,反低级趣味。可惜,许多人根本没有读懂东坡这首词,反而指责东坡“恶趣”。东坡先生明明说的是“掌上舞”的故事,他们却要理解成其他。 其实,东坡先生对女性历来是非常尊重的。他的母亲程夫人和三位妻妾,都是东坡先生的最爱,无论脚大脚小,他都不会在意。在实际生活中,人们也会感受到缠脚给女性带来的伤害。但当时世俗如此,东坡先生个人无法改变。他只能在词里借欣赏之意,反讽那种痴迷小脚的恶趣,抨击缠脚的遗害无穷。 东坡先生是一个非常有爱心的人,他善良处世,仇视陋习。他在密州时,两年内救了40多名弃婴。他九死一生之余到黄州后,听朋友说黄州、鄂州、岳州百姓有一种恶习:每家只养两儿一女,超生的婴儿一律溺杀。此种风俗对女婴更是残忍。试想,倘若某家一直生女儿,除了长女得活之外,有多少女婴生下来就是死呀!因此,当地男女比例失调,男子娶妻困难。东坡先生听得这事,义愤填膺。他立马给老朋友鄂州知州朱寿昌写信,请他出面革除这种可恶的习俗。他自己在黄州也行动起来,在朋友圈里发起成立了一个拯救溺婴的团体,带头捐出10贯钱,并向一些富户募捐。他争取一年至少要挽救100个溺婴的生命。他的这一善举在当地留下了深远的影响。 因此,我个人认为,以东坡先生对女性的尊重,对女婴的怜爱,对苍生的敬畏,对自然的热爱,是绝对不可能欣赏那种缠足后的病态美的。 (奉友湘,高级编辑,四川省作协会员。历任四川日报首席编辑、华西都市报常务副总编、金融投资报兼人力资源报总编辑、消费质量报总编辑、四川农村日报总编辑。著作有《远离危机》《机会是种出来的》《交子》《蜀女皇后》《蜀王全传》《苏母纪》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