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眉山 邵永义

那是一个秋收时节，青神坝子沿江的竹林一片葱茏，偶尔几枝泛红的竹叶，那灵动的羽翼在金色的秋风里追逐绿浪。慈姥山上的稻田，收割后浸泡在软软的田地里，那些镰刀割过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但勃勃生机的稻茬齐整地排列在大地的软床上，如一个产后的少妇，在火热的爱情和疯狂的挣扎后，静静地安卧在山的怀抱里。

瑞峰场的农人在准备闹社火、演社戏，以庆贺又一个丰收之年，并以三牲祭天地，祈求慈姥娘娘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丁兴旺。整个场镇弥漫着饮食的甜香和田野农舍飘出的袅袅炊烟。

在瑞峰场尾王家大院里，急匆匆地走出一个青衫裹身、头戴黑色帽子的老人，把红油竹骨伞优雅地夹在腋下，脚步快捷行色匆匆地赶到瑞峰渡口，径直叫船家划他到对岸中岩寺去。

老艄公陈幺爸戏说道：“王进士，不在家里打糍粑，迎社火，跑你的中岩书院去干啥子？”叫王进士的温和一笑，带着喜悦对陈幺爸说：“我要赶回中岩书院，明天，你晓得不，我要收两个新徒弟，是从眉州府下来的。”

当天夜里，眉州东门码头，一艘乌篷船顺江而下，一个长者带着两个少年，咿呀声中顺风漂流到中岩码头，在一把火炬的引领下，跳下船板，在慈姥矾下了船，有接船的僧人轻声问：“可是眉州苏洵？”苏洵撸着胡须下了乌篷船，爽声大笑道：“轼儿，辙儿，江对岸就是你们的外婆家，程家嘴了，我这也算是过家门而不入了哈！”那两个负籍少年跳下船，机敏地四周打望，半轮秋月是在天上，岷江上波光闪烁，犹如碎银泛光。那个年长的少年大笑道：李白仗剑去国，可惜没在中岩寺泊舟，赏月亮、清风，急匆匆夜发清溪，到底是看不透这峨眉山月与川西夜景啊！说着径直迈入山门，朝中岩书院山口的小石牌坊而去。

年少那个喊道：“苏轼兄等我，明天程老表也会上书院来的吗？”

苏轼回头一笑：“程老表呀，比我们上中岩书院起码晚两天，我们终于可以当他的师兄啦！”

第二天，中岩上寺的中岩书院门前蜀葵绽放，开出藕荷色的一个个花帽，院内焚香铺台，中岩寺主持方丈圆觉大师见证，书院教席王方收下两个弟子，十五岁的那个叫苏轼，十三岁的那个叫苏辙。有孔子像和释迦牟泥塑像作为背景，群峰丛林中回响着“天地君亲师，结缘在中岩”的齐诵声。

这是1051年，中国北宋时期。

苏洵好游而屡考不中，声律应对之类远不合他的味口，而第四次考试落第后，他径自一人在苏家后院，把他为考科举写就的各类文章付之一炬。当火苗舔着纸片欢快地上升时，苏洵仿佛看见一个曾经的自己正在与他告别，那是旧科考压抑了的人性和才气，而老朋友王方在中岩开设的书院尚属草创时期。他不愿族人知道，他把两个儿子送到岳父母家对面的中岩书院了。游学访友中，他还是悄悄地安排着两个儿子的未来。

苏洵自去云游四方，放弃了功名与科考，但他不甘心，常把自己写的时政文章带到成都，请教从京城返川任益州首领的张方平，并跑到雅安拜访雷简夫，请他们把自己的文章传递到京城，请当代文坛泰斗欧阳修、司马光阅示，他是以自己的文章探路，为苏轼苏辙的文章和科考试水。而苏家各色长辈，连同他妻子程夫人都全然不知，误以为他遁入寺庙山野，饮酒赋诗去了。

1054年，王方开始以收苏轼、苏辙归门下为荣，为敏而好学的兄弟俩安排了许多辩学和田野考察项目。缘起慈姥潭，王方设坛征集地名，以投笺竞题而悬赏天下：投笺入选者，许以家中女儿王弗为妻！苏轼为慈姥潭挥就“唤鱼池”三个大字。王弗遣丫头把题笺送到中岩下寺慈姥潭前，一经展示，也是“唤鱼池”，从而留下了苏轼王弗唤鱼联姻的千古爱情佳话。

这是传说还是戏说？清朝时有蔡珽老先生慕名到中岩游，仿苏轼唤鱼之雅兴，可惜不遇知音，遗憾万分中留诗一首：

唤鱼自昔羡坡公，今古虽殊兴致同。

我到池边还拍手，风流未分让髯翁。

蔡珽抚掌唤鱼，而鱼已不见，江山物是人非，人间功利易帜，哪有北宋的雅兴与苏轼的情缘呢？蔡珽距苏轼唤鱼几百年了，只见水波起，愁满怀！

有情人终成眷属。1054年，19岁的苏轼、16岁的王弗喜结良缘。之后的小轩窗正梳妆，红袖添香，相夫陪读，让苏轼在进京会考和殿试中一展头角，为苏家争得功名，为川人挣得荣光，苏轼苏辙进士及第。

1059年，苏轼丁母忧期满，王弗随之出川。一艘大船放歌岷江南行入仕，苏轼王弗之子苏迈已然同行，告别慈姥山下瑞峰老家，出岷江三峡，自此云山烟水，自此踏浪而行。

（邵永义，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直（红星）作家协会散文专委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