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姗 细雨澌澌,雨幕掩映下的三苏祠显得古朴而宁静,园内绿树葱茏,一片湿漉漉的翠绿溢出红墙之外。跨越两千里山海,此时此刻,我就这样站在“三苏祠”的牌匾之下。 踏入园中,只见“文献一家”匾额高悬于门楣之上,两侧则悬挂着那副“一门父子三词客,千古文章四大家”的对联。远处的飨殿内,三苏父子身着朱紫长袍,颔首低眉,目光穿越千年,庄重而又温和。 穿过飨殿,又来到一重庭院。院中满眼绿意,青苔漫上深棕色的虬枝,也漫上苏宅古井,尽显岁月的痕迹。转过头,那棵枝繁叶茂的荔枝树瞬间占据了全部视野。可惜现在并非荔枝结果的季节,看不到丹红的果实高挂枝头,徒留婆娑的绿叶笼上屋檐,漏下丝丝天光。提到荔枝,人们总会想起那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远谪蛮荒却依然热爱生活的形象,又有多少人会想到荔枝之于东坡也系着几分家乡的牵绊。 他说:“故人送我东来时,手栽荔子待我归。荔子已丹吾发白,犹作江南未归客。” 如今眼前的这棵树已非东坡所栽,当年的那棵荔枝树只留下根系完整地保存在一旁。但无论是树是根,它依旧如此多情地守着千年前的承诺,换了另一个模样等待着那个立志致君尧舜、远赴理想的少年人。也不知暮年的东坡先生品尝到岭南的荔枝时,会不会想起连绵群山后的小院里也氤氲着荔枝香。 沿着百坡亭一路前行,远远望去,东坡先生仿佛正悠然盘坐在披风榭中,静赏荷塘美景,近处是游鱼在荷间自由穿梭。再绕过假山,我便步入了式苏轩,走进“中国有三苏”专题展览。 展中最令我惊艳的是诗词意境的表达,尤其是那一首点绛唇。玻璃另一侧的白墙宛若宣纸铺开,瀑布沿层叠山岩飞流而下,溅起点点银珠,又落入水塘晕开层层涟漪。石壁旁静立着几枝翠竹、一株枯树,东坡先生就倚坐树下,低头浅吟。 “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我立于此情此景前,一时竟不知身处古今何处了。 我轻触玻璃,仿佛立在面前的是一面岁月的墙,也是今天的我们与历史上风流人物的距离。它那样清透,那首点绛唇似乎还残存着若有若无的墨香。我仿佛此时就在词中,与先生共分清风明月。但它又是那样密不透风,墙外人终究难以进入其中。千百年后的我们只能通过文字去想象,去体会先生那时的心境了。我有些怅然。可转念一想,我们共享着同样的文字。面对无情的时间,我们依旧可以“诵其诗而想见其人所养”。“如旦暮与之期,邻里与之游”何尝不算是幸运呢? 离开式苏轩在园中漫步,一路上遇见太多熟悉的名字。洗砚池、连鳌山、快雨亭……所幸在后人的追忆与纪念中,三苏祠不断重修,扩建。东坡先生留下的雪泥鸿爪未在时光之河中湮灭,这些景物就在这里,他们诉说着东坡先生的悲喜苦乐,也为后人搭建了精神的栖息地。 走出三苏祠,纱縠行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沿街而行的小贩高声叫卖,诱人的饭菜香味从街边的店家飘散开来。远道而来的游客或是怀着满心期待,在三苏的故乡与大文豪赴一场穿越古今的约会,又或是已沾染满身书卷气尽兴而归……一时间,眼前景象似乎与展览结尾动画中的场景交织,重叠。动画中是古代的纱縠行街,街上也是这样商铺林立,人声鼎沸,好一幅盛世图景。画面尽头,一位身穿朱色官服、头戴官帽的身影赫然在目。他或许是苏洵、苏轼、苏辙中的任何一位吧。他的目光坚定而深情,凝望着繁华喧嚣的街和安居乐业的百姓。那是他魂牵梦绕的故乡,也是求索一生的理想。 我初读《苏轼传》还是在初中,虽然早已熟识三苏的名字,却只是为了完成课业,从未真正走进他们。尽管这样,但我却对书中提到的一则传说印象格外深刻。景祐三年,彭老山草木枯萎、鸟兽纷纷离去,只因在这一年苏轼诞生于这片富饶的土地上,彭老山的灵秀之气独钟于苏轼一人。直到六十六年后苏轼离世,彭老山才恢复曾经的郁郁葱葱。 后来在机缘巧合下,我爱上了诗词,也爱上了在书间,在路上循着这些流传千百年的文字追寻他们留下的足迹。出发前,我再次翻开了《苏轼传》,再次从“物化地灵铸伟才”读起,回顾东坡先生在“黄州惠州儋州”走过的平生。此时此刻,我忽然对那则民间传说有了全新的感悟。或许让彭老山再次青翠的并非曾汇聚在东坡先生身上的灵气,而是一门三大家的精神与风骨对这片土地恒久的浸润。在他们的影响之下,一代代后辈愿追随先贤的脚步,让诗书礼乐的文化之种在这里生根、发芽,让灵秀之气也不再钟于一人,而是播撒开去,造就了这座“千载诗书城”。 或许真如展览尾声的那段动画一般,苏洵、苏轼和苏辙的身影从未远去。他们化作城市的大街小巷,化作绵延不绝的千年文脉,以另一种形式融入眉山,塑造着这座城市的气质。他们的精神,也伴着眉山的青山绿水代代相传,千古流芳。三苏就像那眉山的青峰,历经风雨,却依然挺拔峻峭,屹立不倒。 在与眉山告别之际,我驻足于纱縠行街的尽头,回首望去,三苏祠内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依旧静静地守候在园中,等待着岁月的流转。它们所承载的历史回音,仿佛仍然回响在耳畔。 只是岁月骛过,故人早已不见,唯有天边数峰长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