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建群

暮春的岷江畔，樱云如雪，竹影婆娑。蓝灰色的透水混凝土绿道上，晨跑者踏碎露珠，游人举着相机追逐粼粼波光，而我的目光却总被路旁竹林里几簇突兀的白色纸巾牵引——那是彭山滨江大道多年来隐秘的“地标”，许是“绿野时代”最后的遗迹。曾几何时，这段连通东坡与彭山的滨江绿道，像一首未完成的诗。樱花织锦，竹林筑屏，江风裹挟着草木清香拂过行人的衣角，却拂不去眉间那一丝尴尬的焦灼。

老张家住岷江边上，是绿道的常客，他总把水壶挂在腰侧，却不敢多饮一口。老周蹬三轮送货，总在竹林边急刹，把车筐里沾泥的莴笋堆成临时遮挡物。晨跑的年轻人攥着矿泉水瓶狂奔，裤袋里露出半截纸巾，“十六公里绿道未过半，生理需求已不容忽视。”苏堤公园风景再美，也抵不过生理需求的野蛮撕扯，文明与荒野的拉锯战，在每一片被踩秃的竹丛里留下印证。

去年，钢铁吊臂吊起一座乳白色预制舱体，安放在太和大桥处，这是安放的第一座智慧公厕。遛鸟的老人、散步的人们围拢过来，看银灰太阳能板在屋顶舒展，智能屏幕闪烁着温柔的蓝光，玻璃幕墙倒映着云影，新风系统吞吐着竹叶的清气。第三卫生间的门开合时，竟有风铃般的轻响，婴儿台与无障碍扶手折射着文明的弧度。江风掠过屋顶的太阳能板，仿佛在絮语：所谓人间烟火，是让一花一木、一急一缓，都拥有体面的归宿。

这个新漆的智慧公厕像一座纯白的方舟，静静泊在江湾。开放使用后，带孩子的母亲指着通过多层生物滤料的生态渗滤池讲解：“脏水在这里降解后，可以变成清水浇花哦。”孩童踮脚张望，瞳仁里晃动着循环再生的魔法。遛弯的老夫妻在公厕旁的木椅上剥橘子，果皮妥帖落进分类箱；年轻女孩们对镜整理衣衫，镜面灯带映出她眼里的星河。曾经被迫与泥土“坦诚相见”的中年跑者，此刻靠在自动售纸机前擦汗，扫码支付的“滴”声与鸟鸣声在江风中交织成新的田园牧歌。那些与草木“私语”的野性岁月，终于被冲水声温柔湮没，连黄昏都变得从容。智能感应灯随脚步次第亮起，分类垃圾箱上的樱花贴纸是新涂的，与真正的樱花枝在晚风里互相致意，暮色里的绿道成了星群栖息的河床。

江岸的吊塔仍在生长，而这里的变迁正悄然发芽。三月的岷江浮动着碎金，燕影掠过蓝灰相间的绿道，在竹林与樱花织就的凉荫里跌成细浪。2025年3月末这天，我欣喜的看见钢铁吊臂，正在砂厂段精准吊装同款公厕。我数了数，彭山到东坡这样的公厕有四座了，加上之前的两个固定驿站，已形成了800米服务半径的便民网络。

忽然想起今日晨跑时，听见两位晨跑人的对话：“该给公厕起个名？”“就叫‘归处’吧，让急的缓的，都体面归去。”这些乳白舱体既是文明的方舟，也是生命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