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成都 夏钦
尽管苏辙生命中最后的12年时光是在颍昌(今河南许昌)度过,他的子孙也在这片土地上繁衍,但在许昌寻找苏辙的历史足迹,却颇费周折:在由我的老家眉山发起的传承三苏文化的18座联动城市中,没有许昌;请教研究三苏的学者,均称没有找到苏辙在许昌的蛛丝马迹。作为三国时期曹魏政权的根据地,许昌主打的文化牌是“三国文化”。
但是,在许昌活跃着一群自觉维护和传承苏辙学术和思想的苏氏后裔,他们也许没有很高的文化修养,他们或许就是普通的农民,却对薪火相传的三苏文化,有着惊人的自觉。苏桥镇北村农民、苏辙二十七世孙苏青龙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位。1980年出生的苏青龙自幼随父亲参与家族事务,研究中原地方文化与谱牒文化,1999年参与主修了河南省许昌苏氏家乘。自2012年以来,先后创编了驻马店市泌阳县苏氏宗谱、荥阳市苏氏族谱、管城区苏氏宗谱、中国眉阳苏氏族谱等。
关于苏辙与许昌关系的文章,大多出自苏青龙之手。网上对于苏青龙的身份是这样介绍的:河南省档案馆荣誉馆员、许昌市建安区姓氏文化研究会会长。辗转联系上苏龙青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听了我的诉求后,隔着电波,他顿了顿说:“你给我24小时的时间,我赶回来!”
我不能因为自己一次唐突的造访,让一名刚刚取得联系的人从千里之外赶回来相会。又隔了一个小时,一名叫苏书超的苏氏同宗后裔和我取得了联系,他说是苏青龙安排的。大家相互加了微信,对方又给我发来了第二天见面的地址定位。一通折腾完,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巧合的是,我们入住的酒店与要去探访的苏桥北村仅有三四公里的路程,打车一刻钟就到了,进入村里,首先映入笔者眼帘的是一个大牌坊,上面写着“苏氏文化村”。一名站在老年车驾驶位前慈祥的老者向我挥了手说:“你就是夏老师吗?”原来,老者就是头晚与我在电话里反复沟通的苏书超——苏辙的后裔。
“走,上车!”苏书超指了指敞篷的老年车,但见上面早已放好了两根条凳,并随手从驾驶室给我们拿出两瓶矿泉水,旁边一辆摩托车前也站了两个人。
我们此行的第一站,是到住在村里退休的小学校长苏根庆家座谈。一进屋落座,坐在我面前的三位老者是81岁的老校长苏根庆、76岁的苏水生和63岁的苏书超,他们都是苏辙的后裔。一阵简单的寒暄与客气之后,话匣子就打开了。我以虔诚而敬重的心态,认真聆听着苏辙的三位后裔,讲那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其间,苏根庆从房间内拿出厚厚一叠族谱,有的封面是简陋的黑白色,有的封面是时尚的彩色,一边翻给我看,一边讲修谱背后的故事。
现在的苏桥镇有三个村,即苏桥北村、苏桥西村和苏桥南村,95%以上的村民都姓苏,都是苏辙的后裔,三个村子共有6000多人。据族谱统计表明,苏辙后裔主要分布在河南的许昌、周口、平顶山三个市,人口近十万之众。其中辈分最低者三十七世,辈分最高者二十六世,四十岁出头的苏青龙为苏辙二十七世孙,算辈分很高的了。
苏桥镇位于许昌市建安区北部,苏辙晚年居住于颍昌,其侄苏过(苏轼季子)在此寓居耕读,著有《斜川集》,村名后来叫斜川里。苏辙的后裔苏英于元末在村西南石梁河处修建三孔石桥一座,村以桥名,故名苏家桥村。苏英的后裔苏继欧后来再次对桥进行修葺,清朝、民国时期,苏辙后裔又进行了多次重修。
盛夏的午后,顶着烈日行走在干净整洁、行道树枝繁叶茂的苏桥北村,恍若走在城市的街巷,“苏辙路”“苏继欧路”“苏英路”醒目地映入眼帘,在一个村还能看见路标,且路标用的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名字,这于我而言,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观。《惠崇春江晚景》《满江红》……家家户户的外墙上,都用红框黑字,在白底的墙面书写着三苏的诗词,画着三苏的像,诗词末尾的空白处,还像学生时代办黑板报一样,画上花草树木做点缀。放眼望去,马路两边是整齐划一、高低错落有致的小楼房,书写在墙壁的诗词掩映在绿植中伸向远方,颇有些人文与自然相映成趣的韵味。
故事就从这里展开。
苏根庆退休前,是建安区苏桥镇二中的校长,退休后就一直研究苏氏文化。他在村里通过绘三苏画像、书三苏诗词的方式,来传承先祖的精神意志。“家家户户的墙上醒目处,都书写上先祖的诗词,大家散步时、聊天时、串门时,哪怕只是瞧上那么几眼,久而久之,就会润物无声地在头脑中种下文化的种子,就会对自己的先祖多几分敬意、多几分自豪。”说起这个创意与社区干部的肯定,苏根庆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先是要找适合在外墙展示,朗朗上口、又简单易懂易记的诗,然后是在一百多面墙上书写绘画,专业队伍都忙乎了三个多月。我们这个项目,最后还获得了河南省新农村建设的一等奖呢。”
据苏根庆介绍,苏英随军南下时,在北村落户并定居,从此苏氏在北村繁衍。又过了两百多年,苏继欧进士及第,任明朝吏部考功司郎中,后因得罪魏忠贤,被贬官为民,并被害死在北村的老家。“宁舍性命罪权奸,岂为杨涟惜一饭?平生知交唯苏郎,继欧浩气荡颍川。”患难见知己,板荡识忠臣,对苏继欧冒死款待被魏忠贤迫害的杨涟,历史上给出了如此评价。
在苏根庆家座谈后,我们又坐着苏书超的老年车,赶去村民苏水坤家,看一块神奇的太湖石。相传,这块神奇的石头就是当年苏辙买卞氏的旧宅修葺时发现的,苏辙接手卞氏园,宅内墙垣破败,一片荒凉。当初卞家不惜重金置办的太湖石,也由于“子孙分散不复惜,排弃坑谷埋泥沙”。修建西轩时,苏辙有了意外的收获:在地下掘出一块造型雅致,“颓然远岭垂涧壑,豁然洞穴通烟霞”的怪石。这,或许就是苏辙与太湖石的渊源吧!到了明末,苏继欧修建苏家花园时,将这块太湖石从苏辙故居移置于家中花园,还为其精心配置石基。据苏根庆讲,“这石头可是我们的镇村之宝,周边县甚至湖北等地的苏氏后人,来北村寻根时,都会来参观苏家太湖石。”
不巧的是,苏水坤家的大门紧闭,我们只能隔着围墙上的铁栅栏,远远地一睹太湖石的光彩。这块嶙峋瑰奇的太湖石高约2.5米,三条腿插在中间的圆形石槽里。
苏英墓园建在村子马路边,入口处用一块大铁栅栏门锁着,上书“始祖苏英墓园”,两边镶嵌了一副挽联——“七尺躯担名节忠义,一片心质天地鬼神”。进入墓园小径,挺拔青翠的竹林之间,立着一块高高的祭碑,上面详细交代了苏氏一族的由来,以及苏辙与苏英的生平事迹。“每年的清明节,我们苏家后人都会在这里,凭吊远祖苏英,思念更远的先祖苏辙。”苏根庆、苏水生和苏书超一行人告诉我。
苏氏宗祠在苏桥北村的另一处,于2021年重修,并勒石为记。之所以重修,是据考证,苏继欧曾于1620年,在苏桥修造苏氏宗祠,历几百年风雨,早已破漏不堪。宗祠常年请人专门看守,祠内的墙壁上,以壁画、图表、文字等形式,呈现许昌苏氏世系图、苏辙画像、苏英定居苏桥简记、苏继欧生平及苏氏家规家训等,简洁而不失庄重。虽然我们无从知晓这长达224字的家规家训始于何年出自何人之手,但其中诸如“遵纪守法、讷言敏行、忠贞爱国、信义和平”之类的话,依然具有现实意义。
我的眼睛聚焦在桥头一个黑色的“苏家桥修复碑”上,眼前这座风格古朴的三孔石桥,居然有着几百年的沧桑历史。据考证,当年苏英定居此地时,村旁的石梁河水阔流急,尤其是夏秋雨水丰沛,给两岸的村民出行带来很大的不便。苏英为方便乡人过往,出资在此处铺下石板,取名“浸水桥”。再后来,进士及第的苏英后人苏继欧,继续发扬先祖的光荣传统,在原址修建了更加坚固的三孔石拱桥。村民为表彰苏继欧的善举,颂称此桥为苏家桥,“苏桥村”“苏桥镇”由此得名。
望着桥下长满浮萍的一潭死水,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河水清澈见底,鱼儿成群嬉戏,更难想象,一座桥还承载着一个家族接力以赴的善举与温情。
人名路标、诗词外墙、宗族祠堂、家规家训、先祖墓园、老桥碑记……苏桥北村的苏氏后裔,坚守和传承着先祖苏辙、苏英、苏继欧的高洁品质,书写了优秀传统文化在新时代的感人诗篇。
(夏钦,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成都高新区融媒体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