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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之交,君子之托
——杨济甫与苏东坡的半世友情

□邓敏

在苏东坡众多的朋友圈中,老乡圈也够醒目的。但在老乡圈中,杨济甫却是普通得毫不起眼的一个。他虽知书知礼,但终身不仕。他们年少相交,两人的友情却长达半个世纪。苏东坡在宦海沉浮,游历贬谪时杨济甫都让苏东坡感受到了乡情、亲情和友情的三重温暖,一直抚慰着东坡漂泊的心。

一、苏东坡与杨济甫的特殊关系:邻居、亲戚或管家?

一般人据苏东坡的尺牍《答眉州乡邻杨济甫书》的叙说便认为杨济甫是其邻居,他是“中国好邻居”。他俩是近邻不假,但两人的交集互动绝不只是邻居的关系。如果是沾亲的话,只从姓氏上以为可能是苏洵小妾杨氏的亲戚。但按吴雪涛《苏文系年考略》,杨济甫是东坡伯父(苏涣)的妻族,即是苏涣妻子杨氏的侄子。李之亮在《苏轼文集编年笺注》也说是亲戚关系。按此理其籍贯就应该是青神人,很可能是迁居在纱縠行作生意。他年长于苏东坡,在书信中(《与子安兄七首》之三)苏东坡还亲热地称呼他为“杨五哥”。有趣的是与杨济甫之子杨明(字子微)生活的同一时期,丹棱县也有另一同名同姓的进士杨明,曾知合州。历版《丹棱县志》载:“杨明,字子微,邑人”,却未载杨明为何人之子。郭文元先生曾据此写过一篇文章进行过考证,但文中也没有提出明确的证据予以证明。苏轼在《书赠杨子微》书中所载杨济甫之子杨明,究竟与丹棱县志中所载的那那位邑人杨明,是否是同一个人呢?对此,目前尚缺关联证据。

二、尽心尽力的苏坟照料人

(一)守护苏母程夫人墓。嘉祐二年(1057),苏东坡兄弟两人同榜高中进士,在仕途开启的关键时候,其母程夫人突然在眉山去世。按礼制,兄弟两人匆忙归家葬母。武阳安镇可龙里,此地是苏洵早就选好的家族墓地。在墓旁的老翁泉边,苏洵修筑了一个亭子,深情地作了《祭亡妻文》。苏家两兄弟在眉山守孝停留了二十七个月,直到1059年10月才还朝。

此次是全家离川,又不知归期,纱縠行的房产、少量田产,尤其是程夫人墓的看护便委托给了堂兄苏子安和杨济甫两人。杨济甫正式与苏东坡的人生有了交集。

(二)守护苏氏家族墓。天命无常,时隔不到8年,在治平二年(1065)五月二十八日,东坡年仅27岁的妻子王弗又病卒停葬在京师。然而次年五月,苏洵又突然病逝。苏家兄弟千里护扶两个灵柩返回眉山。苏洵与程夫人合葬,王弗墓在其墓后方“西北约八步”。黯然神伤的苏东坡和苏辙在坟墓前后广植松树数万株。熙宁元年(1068)腊月,守孝期满,苏东坡兄弟再次沿陆路返京。

此后,苏东坡再也没回过四川眉州。

1085年12月,在开封。苏东坡给苏子安的书信再次提到“东塋芟松,甚烦照管,如更合芟间,告兄与杨五哥略往,覷当分明,点数根槎,交付佃户。不然,与出榜立赏,召人告偷斫者,亦佳。一切告留意相度。”坟旁松树长大后有人偷伐,特意出主意解决。此后,苏东坡在与苏子安的书信中多次有“东茔每烦照管,感涕不可言”“日望归扫坟墓,陪侍左右耳”的意思。游子在外漂泊多年,最大的牵挂就只有双亲的坟茔了。

苏子安过世后,照看苏家坟墓的便只有杨济甫了。苏东坡在儋州写信给杨济甫:“某兄弟不善处世,并遭远窜,坟墓单外,念之感涕。惟济甫以久要之契,始终留意,死生不忘厚德。”对杨济甫对父母坟墓的照管是感激涕零。

苏东坡在给杨济甫儿子杨明的书信中还专门对墓园的看护等情况作了致谢。“某与舍弟流落天涯,坟墓免于樵牧者,尊公之赐也。承示谕,感愧不可言。闻井水尝竭而复溢,信否?而今如何,因见,细喻。”(杨子微二首(之二))。他在北归路上所写的信件,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三、苏家人情往来的受托人

人生在世,难免人情往来。苏东坡两兄弟远在异乡,眉山老家的一些人情往来,都只有托付给杨济甫。《与子安兄四首(之四)》:“每闻乡人言,四九、五九两侄,为学勤谨,事举业尤有功,审如此,吾兄不亡矣。惟深念负荷之重,益自修饬,乃是颜、闵之孝,贤于毁顿远矣。此间五郎、六郎乍失母,毁痛难堪。亦以此戒之矣。吾兄清贫,遭此,固不易处。某亦为一年两丧,困于医药殡敛,未有以相助,且只令杨济甫送二千为一奠,余俟少暇也。”

这时的苏轼祭奠苏子明,只能叫杨济甫送二千文钱,可见在眉山的家产是不够丰裕。而在京城要供一大家子人,继室王闰之1093年病逝,一年两丧。此时的东坡确实很清贫。

元符三年(1100)八月,苏轼得到大赦自海外赴永州,才知道了老朋友巢谷从四川千里探望他,不幸在新州病亡的事。悲痛之余,立即写信给杨济甫叫他给巢谷的儿子巢蒙路费,让巢蒙从眉山来迎丧归葬。

四、东坡宦海沉浮的关注者

两人在工作生活中都有书信往来,跨度长达40多年,基本覆盖苏轼从政生涯重要的节点。以时间为序,简要作析。

第一简写于开封,服母孝返京。这是现存两人最早的书信往来。“为别忽已半岁,倾想之怀,远而益甚。即日起居何如,贵眷各安吉。自离家至荆南,数次奉书,计并闻达。前月半已至京,一行无恙。得腊月中所惠书,甚慰远意。见在西岗赁一宅子居住,恐要知悉。春暄,未缘会见,千万珍重!珍重!”

苏洵带着两个儿子和儿媳王弗取水路出三峡,十二月八日抵江陵驿,从荆州再沿陆路北上。苏东坡收到了杨济甫在腊月写的信。在京城刚安定下来后,苏东坡赓即回信给杨济甫,这趟赴京旅程一共走了五个月,所以“为别忽已半年”互致问候,一切安好,春喧。回信时间应该在嘉祐五年(1060)三月仲春左右。京师居之不易,苏轼在信中告诉杨济甫他们在里城西岗租了一个宅子住,暂时安下了身。

第二封信件写于凤翔。这里是苏轼为官从政的重要节点。“奉别三更岁律,思渴日深。即日履此新春,起居多胜。贵聚各嘉安。某前月十四日到凤翔,十五日已交割讫。人事纷纷,久稽裁问,想自尊君襄事,后来渐获闲静,营干诸事,必且济办。某比与贱累如常。今因范元归,奉书闻露。气候渐和,更希珍重。”

苏东坡于嘉祐六年(1061)十二月十四日,正式到任凤翔府签判。隔月,嘉祐七年(1062)正月修书一封给杨济甫告知自己家庭和为官的情况。

第三封信写于离任凤翔之际。“冬寒,远想起居佳胜。此去替不两月,更不能归乡,且入京去。逾远,依黯。近得王道矩书云,朝夕一来此,相看告便。如递中惠一书,贵知道矩几日起发,此干告早及,某只十二月十七八间离岐下也。”

这一年是治平元年(1064)十二月,按北宋制度,文资官员是三年一迁,苏轼即将离任返京。苏轼之前接到青神人王道矩的书信要去看他。杨济甫和王道矩互为相识(王文诰认为王道矩是王弗之兄),知道他的行程情况,便要王道矩早点去,他十二月十七八间会离开凤翔。王道矩在5年前苏洵一行水路返京在渝州(重庆)时完美错过。苏洵曾作文给王道矩,苏轼也曾作诗《渝州寄王道矩》,彼此甚有交集。

第四封信写于京城开封。《答杨济甫二首(除丧还朝)(之一)》,时间在1069年3月间,苏轼除丧从四川返回1个多月后。

“某此与贱累如常。舍弟差入贡院,更半月可出。都下春色已盛,但块然独处,无与为乐。所居厅前有小花圃,课童种菜,亦少有佳趣。傍宜秋门,皆高槐古柳,一似山居,颇便野性也。渐暖,惟千万珍重。”

信中描述的这个房子应该是苏洵全家老小倾尽全力,在1064年所购买的南园。苏轼开始经营此地。在其描述中:房前有小花园,可种花种菜,挨着宜秋门,有高槐古柳,具山居之野趣。他纵情使性,率真性情。这时,苏辙入贡院了,还要半月才回。苏轼放的是原职闲差,工作生活中,还是“块然独处,无与为乐”。

第五封信《答杨济甫二首(之二)》写于熙宁四年(1071)京城中。这年一月苏轼被任命为开封府推官。“递中屡得数书,知尊体佳胜,贵眷各安。示及发递引自,契勘得并到,但乡亲书皆五六十日,不独济甫也。府推之命,只是暂权发遣,更月余正官到,即仍旧管官诰院也。府中冗绊,非拙者所乐,恐知。都下所须,示及。”

苏轼服满还朝时仍授本职。时正值王安石变法,他对激进的改革进行了批评,建议循序渐进。王安石见苏轼政见与自己不合,命其暂时代理开封府推官。乡亲们都在祝贺,却不知背后的矛盾。

第六封信,也写于1071年2月前后,开封。“近领来书,喜知眠食佳安。某此与贱累皆安。陈州舍弟并安,不烦念及。久客都下,桂玉所迫,囊装并竭。今冬积雪四五尺,僦居弊陋,殊无聊,惟日望一差遣出去耳。末由披奉,千万珍重。”

除了日常的健康问候外。苏轼告诉杨济甫苏辙在陈州也安好(苏辙自1070年起,在陈州一待就是三年)。我在京城里缺钱花呀,这个冬天雪又大,很无聊。希望能早一点外放出去。朝堂上斗争的激烈在信中有所体现。既然不容于朝堂,苏轼便自请外放,躲得远远的。不久后7月他调任杭州通判。

第七封信,写于杭州通判离任前,1074年。“久不奉书,亦少领来信,思念不去心。不审即日起居佳胜?眷爱各无恙?某此安健。官满本欲还乡,又为舍弟在京东,不忍连年与之远别,已乞得密州。风土事体皆佳,又得与齐州相近,可以时得治牒相见,私愿任便之。但归期又须更数年。瞻望坟墓,怀想亲旧,不觉潸然。未缘会面,惟冀顺时自重。”

杭州通判任满,苏轼主动要求从江南天堂杭州调任贫困的山区密州。自以为那里离苏辙所在的齐州很近,兄弟俩可以很容易见面。轼与辙,兄弟情深。只是我回家乡又要推迟了。然而在他赴任密州后,却是两年也没见到苏辙。于是在丙辰中秋之时,想到了分别七年的弟弟,做了《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千古名作。

第八封信,写于元祐八年(1093)冬天的定州。“久以私挠不作书,累蒙惠问,且审起居佳胜,为慰。衰年责咎,移殃家室。此月一日以疾不起,痛悼之深,非老人所堪,奈何!奈何!又以受命出帅定武,累辞不获,须至勉强北行。家事寥落,怀抱可知。因见青神王十六秀才,亦为道此。会合何时,临书凄断。惟千万顺时自爱。”

元祐八年九月初三,元祐更化主持者高太后病逝后,哲宗皇帝即位,苏轼受诏以“双学士”头衔离京出知定州。这是小皇帝直接对苏轼的打压,连陛辞都不准许。苏轼于十月二十三日到定州任上。这里是北宋版图的最北端,戍边抗辽的任务很重,朝堂政治斗争渐烈,心情很不好。

第九则是以书当信。闻听苏轼两兄弟被贬,杨济甫派儿子杨明(字子微)不远千里专门赶去送别。闰四月十八日,子微追到陈留赶上了东坡一行,东坡很是感动。旅途倦怠,书赠杨子微并作为给杨济甫的回信。子微曾研习道术,可相面占卜。他告诉苏轼,从他的面相来看,他不会死在岭南,会活着北回。这给了前景灰暗,凶多吉少的苏轼极大的心理提振和帮助。苏轼笑着说,你这预言若成真,我一定书写《道德经》给你。

第十封信,绍圣二年(1095)十二月作于惠州。“宝月师孙来,得所惠书,喜知尊体佳胜,眷聚各清安。至慰!至慰!某凡百粗遣,北归未有期,信命且过,不烦念及。惟闻坟墓安靖,非济甫风义之笃,何以得此,感荷不可言。舟师云当一到眉。此中诸事,可问其详也。远祝,惟若时珍重而已。”

大慈寺高僧宝月大师惟简,眉山人,年轻时就相识。因为都姓苏,东坡认惟简为宗门大哥。苏轼被贬黄州时,宝月就派徒孙悟清前去探望。宝月亡化后,其弟子法舟前来惠州请铭,苏轼恭敬地作了《宝月大师塔铭》。并修书杨济甫,感谢其风义和对父母妻子坟茔的照拂,他在惠州的具体情况等法舟回眉山后代为介绍。

第十一封。在雷州徐闻过海到儋州之前,东坡还给杨济甫写了两封信,分别告知近况和去海外的忧虑:“眉兵至,承惠书,具审尊体佳胜,眷爱各安。某与幼子过南来,馀皆留惠州。生事狼狈,劳苦万状,然胸中亦自有翛然处也。今日到海岸,地名递角场,明日顺风即过琼矣。回望乡国,真在天末,留书为别。未间,远惟以时自重。”绍圣四年(1097)六月十一日,在与苏辙相处一个月后的苏东坡,与弟诀别渡海赴琼。此后再无见面。

第十二封。《与杨济甫二首(儋耳)(之二)》“远蒙厚惠蜀纸药物等,一一如数领讫,感怍之至。人行速,无佳物充信,谩寄腰带一条。俗物增愧,不罪!不罪!”东坡在海南生活特别艰苦,杨济甫专门寄给他蜀纸和药物。无以回赠,仅腰带一条。真穷呀!

第十三封。苏东坡在北归途中还特意写信给杨子微:“某与尊公济甫,半生阔别,彼此须发雪白,而相见无期,言之凄断。尊公乃令阁下万里远来海外,访其生死,此乃古人难事,闻之感叹不已。辱书,具审起居佳安,尊公已下,各得安胜,至慰之极。某七月中必达颍昌矣。回驭少留,一须款见。余祝若时自重。”(《与杨子微》之一)。苏东坡在信中充分表达了两人多年的深厚交情。

从这些书信中,看得出一个敞开心怀的率真的苏东坡,他有对烦恼的倾述,对亲情的渴望,对生活不易和从政艰辛的感悟。从某种意义上,杨济甫是苏东坡心中远方的家乡、亲友的化身和代名词。这与杨济甫的守信、忠诚、包容和对东坡的热爱是分不开的。有这样的眉山人,便有这样的苏东坡!

五、东坡翰墨的保护者和收藏家

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中记载:魏了翁鹤山题跋云:“苏氏翰墨散落人间,而杨氏与先生比邻,所蓄尤多且可信不诬。闻杨氏所储尚多,其晚年既贵尤笃于故旧之义,此犹当今后生辈见之也。”完整跋文可见《鹤山集》。这段文字大概意思是:杨某人距离眉山不远,其收藏的三苏字帖应该不会假。这篇字乃是苏辙(所谓少公)写给苏轼(所谓长公)的,大概是熙宁二年,三年左右时间。先是被宋希古收藏,后被杨某人收藏。

魏了翁,南宋理学大师。蒲江人。他创办了“鹤山书院”,曾知嘉州、眉州、遂宁、泸州,后官至礼部尚书。而他在眉州任上,热衷教育和文化,颇有政绩。他出生于苏东坡去世后70多年,其跋文应该很真实。宋徽宗执政后蔡京为相,对元祐党人进行了残酷打压:将309人列入黑名单,对政敌剥夺封号,著作被全面封禁,碑刻被砸,尺牍皆毁,苏文也被禁诵。作为大书法家的苏东坡的作品也遭到了一场浩劫。一介布衣,能冒着风险,精心收集整理保住东坡和三苏大量的翰墨,杨济甫实在是独具眼光!真心希望苏东坡履约为杨明所书的《道德经》也在其收藏中。

眉州多节义之士,杨济甫当之无愧!

(注:除文中标明外,引用资料和书信都出自《苏轼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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