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健 杨化麟

摘要：眉山三苏祠作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其创建于何时却一直未有定论。传统的观点有“明代说”和“元代说”。近年来已有学者通过魏了翁的记载将其创建时间的下限确定为南宋嘉定年间（约1211年）。现根据周必大的记载，可以将三苏祠的创建时间确定为南宋绍兴年间（约1142年）。

关键词：

三苏祠；创建；魏了翁；周必大；张璘

眉山三苏祠坐落于四川省眉山市东坡区（原眉山县）纱縠行，2006年被列入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8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文化遗产保护荣誉证书”，是三苏文化的圣地。三苏祠原系三苏故宅，后即其地改宅为祠，历代以来学界对此并无争议。但对于其创建年代则说法纷纭，莫衷一是。现笔者根据新近发现的一则史料，可以将创建年代确定为南宋绍兴年间。

一、传统观点

关于三苏祠的创建时间，有“元代说”、“明洪武说”。

1、“元代说”。明代《大明一统志》［1］载：“三苏祠，在州治西南，即宋苏洵故宅。元建为祠，本朝洪武间重修”。此后的康熙《大清一统志》和嘉庆《眉州属志》延续了“元代说”［2］。

2、“明洪武说”。民国《眉山县志》［3］载：“苏祠，为三苏故宅。……明洪武中即其地建三苏祠、三苏故里坊”。关于此说，今三苏祠碑林有《东坡盘陀画像碑》可以作为实物佐证，此碑刻于洪武二十九年（1396）。

以上两说中，“元代说”出自明代官修方志，且编修年代更早，相对更为可靠。

二、近年的新观点

近年来，学界并不满足于笼统的“元代说”，仍在继续考证三苏祠更为确切的创建时间，对此有两位学者的研究值得关注。

一是三苏祠原副研究馆员何家治根据高丽使臣李齐贤《奉使录》的记载，将三苏祠创建时间的下限确定为元延祐三年（1316）［4］。

李齐贤于元仁宗延祐元年（1314）应忠宣王之召出使元大都，陪侍忠宣王。延祐三年（1316）奉命随从忠宣王出使西蜀，从峨眉山返回时在眉山“停骖”拜谒三苏堂，作《眉州》诗一首。其诗云：

眉山僻在天一方，满城草木秋荒凉。

过客停骖必相问，道旁为有三苏堂。

三苏郁郁应时出，一门秀气森开张。

渥洼独步老骐骥，丹穴双飞雏凤凰。

联翩共入金门下，四海不敢言文章。

迩来悠悠二百载，名与日月争辉光。

君不见鹤林三杰亦人杰，翰墨坛中皆受钺。

韩洎绳枢笑无用，王家珠树誉成癖。

机云不入洛中来，皎皎沧州委明月。

两雄已矣不须论，家有吾师今白发。［5］

诗中“渥洼独步老骐骥，丹穴双飞雏凤凰”句，均指向三苏旧宅，作者但云“三苏堂”，显然是受韵脚（下平七阳）所限，所以李齐贤题咏的即是三苏祠。

二是中国苏轼研究学会理事刘继增根据南宋魏了翁《鹤山集》的记载，推测三苏祠创建于南宋嘉定年间［6］。

《鹤山集》收有《谒苏文公祠祝文》一文［7］：

眉号士大夫郡，圣天子不以某不肖，奠守兹土。其在境内凡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夙夜承祀无忒。矧惟山川炳灵，世载苏氏一翁二季先后相望，文章事业在太史氏之典策。今居郡满岁，顾岁时奉尝阙然弗讲，殆非所以厉贤崇化、律我有民也。用修圭荐展于宰下，以内翰太师文忠公、黄门文定公从祀。既齐既稷，神保攸歆。敢不永与多士，承绎斯文，以毋忘德。

文中的苏文公，为“苏文安公”的省称，即苏洵。因苏洵曾任文安县主簿，故有“文安先生”之称。张方平为苏洵撰写的墓表，即题为《文安先生墓表》。该祠虽名为“苏文公祠”，但从祀苏轼与苏辙，合而为“三苏”，因此实为“三苏祠”。

文中的苏文公祠并非魏了翁主持兴建，而魏了翁知眉州是在南宋宁宗嘉定六年（1211）［8］，因此苏文公祠的创建不晚于该年。

三、笔者的观点

根据南宋周必大所撰《眉州太守赠金紫光禄大夫张公墓志铭》（下称《墓志铭》）［9］一文，可以将三苏祠创建的时间下限确定为南宋绍兴年间，约为绍兴十二年（1142）左右。

据《墓志铭》，张公即张璘，字廷玉，崇庆府江原（今四川崇州市）人。政和八年中进士，卒于绍兴三十年。绍兴年间知眉州，“辟苏氏旧宅，创文安先生及文忠、文定公祠堂，郡人大悦。”

《墓志铭》载，张璘在任时，适逢推行《经界法》。该法是绍兴十二年（1142）朝廷应两浙转运副使之请，由平江府开始逐路推行［10］。因此该年可以作为三苏祠创建时间的下限。

结合两宋更迭之际的政治形势分析，可以进一步推论，三苏故宅改为三苏祠的时间不太可能早于南宋绍兴年间，张璘或是首创者。

苏轼卒于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苏辙卒于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从时间上看，政和二年是三苏祠创建时间的上限。况且在苏轼去世次年的崇宁元年五月，朝廷“再夺司马光等官，籍党人”［11］，拉开了徽宗朝“崇宁党禁”的序幕。元祐旧臣遭到大规模的贬黜，甚至包括已去世者（如司马光、苏轼等人）。崇宁党禁持续了二十多年，直至靖康元年（1126）方由宋钦宗下诏解除［12］。因此在靖康元年之前，断无兴建三苏祠的可能，只能是在宋室南渡之后了。

宋高宗即位后，逐步开始为苏轼进行政治上的平反，先是在建炎二年（1128）追复苏轼端明殿学士，尽还合得恩数，随后在绍兴元年（1131）特赠苏轼资政殿学士、朝奉大夫。但直到宋孝宗于乾道六年（1170），追谥苏轼曰文忠［13］，乾道九年“特赠苏轼为太师”［14］，苏轼才算真正得到全面平反。张璘作为眉州知州主持兴建三苏祠，显然是官方行为，需要在政治风向确切改变后才能实施，张璘此举可谓正当其时，再早于此的可能性不大。

此外，《墓志铭》述及此事的“辟”和“创”字，应是确指张璘是三苏祠的首创者。

四、余论

有资料可以初步证明，除官修性质的三苏祠外，在南宋时期眉山可能已有纪念三苏的民间场所，具体来说是在治平院内。

宋代诗人郭印有《治平院三苏像》诗：

三苏皆天人，著作浩篇简。

少读鬓成丝，苦恨生何晚。

人言筦库卑，我自得疏散。

春风牵衣裾，兴发无近远。

禅堂俨真容，光炯破昏眼。

父子也而处，天畀岷峨产。

扬马争轨躅，孔孟发关键。

日月有尽时，斯文未埋铲。

邪说入人深，风俗颓莫返。

招得戎马来，中原恣蹂践。

缅思药石言，祸患已先见。

安得起其灵，一副苍生愿。［15］

从郭印（约1090—1169以后）的生平来看［16］，此时他很可能是任眉州管库官。根据这首诗可知，在治平院中有三苏父子的塑像。“禅堂”云云，则治平院是寺庙无疑。这首诗的写作时间，应该也是宋室南渡之后，因为诗中提及“招得戎马来，中原恣蹂践”，显是中原沦陷之后。此外他还写道“斯文未埋铲”，感叹治平院奉祀三苏像使得斯文不坠。

关于治平院的资料非常有限，但在苏轼的《治平帖》中曾有提及，收信人是治平院的史院主、徐大师的侍者，信中提及照管眉山的坟茔等事，因此帖中“治平”乃东坡家乡眉山县的僧寺［17］。治平院的具体处所今已不详，在今东坡区修文镇的思蒙河畔有治平村，该村很有可能是因寺得名，而且帖中苏轼在询问应师是否还在思蒙住院，也说明治平院应该是在思蒙河附近。

我们还可以进一步推测，由于郭印在绍兴四年前后就开始营造别业做归隐计，治平院修建三苏塑像极有可能早于三苏祠的创建时间，这是民间崇苏、仰苏的珍贵事例。而朝廷对苏轼、苏辙等元祐党人平反，本质上也因为民意难违。

【注】：

［1］明·李贤：《大明一统志》卷七十一，天顺五年刊本。

［2］清·涂长发：《眉州属志》卷二《古迹》，第49页。记载与此略同，“三苏故宅，在城南。明洪武中即其地建三苏祠，甲申后毁于兵。康熙四年知州赵蕙芽重建”。

［3］王铭新修、郭庆琳：《眉山县志》卷五《祀典》，民国十二年，汉文石印社，第1页。

［4］何家治：《三苏祠何年改宅为祠》，《眉山日报》2007年1月27日第三版。

［5］元·李齐贤：《奉使录》，《燕行录全编》第一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421页。

［6］刘继增：《“仰望东坡”的必答题之二：眉山三苏故居“改宅为祠”并非在明代》，2023年3月13日。https：//www.dingxinwen.cn/detail/3837499

［7］［8］宋·魏了翁：《鹤山集》卷九十八，卷四十，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5页，第4、5、6、7、8页，《眉州新修蟆颐堰记》云：“迨嘉定五年，水又汾至射王景堰，……明年，余来为守。”可知魏了翁于嘉定六年知眉州。”

［9］曾枣庄、刘琳编：《全宋文》卷五一九五，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版，第176页。

［10］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2365-2366页。

［11］宋·吕中：《宋大事记讲义》卷二十一，钦定四库全书刊本，第5页。

［12］宋·汪藻：《靖康要录》卷二，《丛书集成初编》本，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第5页，

［13］［14］元·脱脱：《宋史》卷三四《孝宗纪二》，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649页，第655页。

［15］宋·郭印：《云溪集》，四库全书本，卷五，第3页。

［16］关于郭印生平，综合《全宋诗》卷一六六二郭印条简介以及钱建状、王兆鹏《宋诗人庄绰、郭印、林季仲和曹勋生卒年考辨》（《文献》2014年1期）其大略为：成都人，政和五年进士，历摄铜梁县，知仁寿县，州府管库，学校教官，亦任过短期朝官。积阶至左朝请大夫，一生活动主要在蜀地。高宗绍兴四年（1134）前后即在故乡云溪营别业，后即退老于此。著有《云溪集》，后佚，清人自《永乐大典》辑出，合为十二卷。

［17］《中国书法全集》卷34，荣宝斋，1991年版，第43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