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泽方

“卖砂糖橘了——”楼下传来一阵叫卖声。

砂糖橘，扁圆橙黄，清甜多汁，女儿对它情有独钟。过两天，女儿就从外地回来了，给她买些吧。我放下手中的书，匆匆下了楼。

天空灰蒙蒙的，微雨极细极柔，像流动的雾，弥漫在空中。风冷得直往我的领口里钻。

我将羽绒服的拉链往上拉到顶，搓着手走出小区大门。

“卖砂糖橘了——”不远处又响起洪亮的吆喝声。

我循声望去，在街边一棵落光了叶子的银杏树下，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黑色的羽绒服帽子扣在头上，帽檐下露出一双明亮而澄澈的眼睛。

男子身前放着一辆简易手推车。长方形铁架下安装了四个小轮子，上面铺了一张木板，木板上放着一个竹筐。

“砂糖橘怎么卖？”

“20元一袋。”

“怎么是一袋一袋的卖呢？不可以自己挑选称斤两吗？我想买新鲜的，价钱贵一点没关系。”

“都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自家种的，保证新鲜。20元一袋，绝不短斤少两。”

“好吧，我要3袋。”

男子站着没动，只是淡淡地说：“嗯，自己拿吧。”

“咋这么傲呢？”我心里有些不满，不由得打量起眼前这个高傲的卖橘人。见我死死地盯着他，男子的国字脸上微微泛红，显得有些窘迫。他胸前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印着二维码。正在这时，一阵寒风刮来，只见他的两只袖子轻轻飘了起来，袖中空荡荡的。

“你的手……”我不禁喊出声来。

“一年前，一场车祸后截去了。”他的语气异常平静。

“哦，还是我自己挑选好些。”我赶紧岔开话题，弯下腰，伸手去筐里拿橘子。

我数了数，筐里还剩6袋橘子。

“我全要了。”我不假思索地说。

“你要这么多？”

“不多，就6袋。我们一家人都喜欢吃砂糖橘。”

“哦，那给你便宜点，18元一袋。”

“不用，就20元一袋！”我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纸币递了过去。

“扫微信吧……我……”男子面露尴尬。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赶紧附和：“好，好，扫微信方便。”边说边掏手机。

“就付108块吧，谢谢你一次买这么多。”他语气十分诚恳。

大冷天，一个失去双手的残疾人在街上卖砂糖橘，太不容易了！我颇为感动，拿起手机扫了二维码，成功付款200元。还好，没听到他的手机响！

中年男子点头微笑着说：“再见。”

我点点头，提着橘子匆匆离去。

“叔叔——等等——”我正准备进小区大门，背后传来清脆的女孩儿的声音。

我停步，转身，只见一个大约七八岁，身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气喘吁吁地向我跑来。

“叔叔，找你的钱。”小女孩从兜里掏出一叠纸币，递了过来。红扑扑的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像冬日里的一抹阳光。“爸爸说，你多付了92元。”

“我……”我颇感意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爸爸说，你买了6袋，一共108元，可你付了200元，多了的钱我们不能收！”小女孩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

“是不是你爸弄错了？”

“不会，手机在我身上。刚才，我去给爸爸买吃的去了。回来后，我告诉爸爸手机里收到了200元。他让我赶快追过来，把多付的钱退给你。”

“你怎么知道是我？万一认错人了呢？”我笑着说。

“爸爸说，你穿着黑色中长羽绒服，背上绣着几个很大的红色字母。再说，我家装橘子的塑料袋是少有的橘红色。”小姑娘说着指了指我手中的袋子。

“这橘子是你们自家种的？”我抖了抖手中装砂糖橘的塑料袋。

“嗯。今早天刚蒙蒙亮，妈妈就去果园摘橘子了……唉，妈妈太辛苦了……现在放假了，我就和爸爸一起出来卖橘子……”

“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我用左手竖起了大拇指。

“爸爸没了双手，实在太不方便……”小女孩的话里带着无限伤感。顿了一下，小女孩接着说：“唉，那是一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爸爸推开了妈妈，妈妈受了轻伤，而爸爸却从此失去了双手……”小女孩的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

“天太冷了，快和爸爸回家休息吧。”我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钱你必须收下！爸爸是言出必行的！！”小女孩说着，把钱塞进了我的衣兜，转身跑了，脑后那条马尾辫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我目送小女孩远去，那一抹鲜亮的红色渐渐隐入了如烟如雾的微雨中。然而，小女孩那荡漾着灿烂阳光的笑脸却又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多年过去了，每次见到砂糖橘，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对卖砂糖橘的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