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河流有很多种，有大江大河，有小溪浅流，也有我所说的，深不足以行舟，浅又难以涉水而渡的河流。这样的河流不宽广，难见其壮阔的气势，作为一条河流，它们太过平凡，但也有着可爱的一面。一年中，只要不是在汛期，或是暴雨之后，这些河流总会呈现出一条河流应有的安静。我喜欢一条安静的河流。

老家村东的河，最宽处不过二十多米，是利用低洼地势，随形就势形成的一条人工河。这条河流由南向北，在村头的老乌桕树下停了下来，然后转一个九十度的大弯，折向村庄的东面，向大湖流去，我们叫它东边沟。我为这条留在心中的河备感委曲，它连一个好听的名字都没有，可它依然不舍昼夜地流着。

我从小看着这条河长大，或者说这条河看着我长大，也看着我离开了村庄，两种说法并不矛盾。留在我心中的这条河，它是安静的，我在这条河的眼里，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安静的人。

少年时，清晨放牛，我们都愿意沿着村东的河岸，一直往大湖的方向走。河岸和湖边的水草丰茂，东边的天空也由最初的灰白渐渐明亮起来。牛嚼着河岸边的草时，我喜欢低头看着天光在河中的倒影，好像天空是浮在水面上的，要从河面上渐渐升起来。有时我也会疑惑，河里真的能升起一片天空吗。清晨，牛大概饿了，沿着河岸认真吃草，心无旁骛。红蓼叶子上的露珠落入河里，叮咚一声，河面只是起了一点涟漪，便很快恢复了安静。跟在我身后的老牛，打一个饱嗝，或是喷一声响鼻，也会惊起藏在岸边青草里的一只青蛙，青蛙扑通一声跳进河里，便不知去向。清晨很安静，扑通的声音仿佛还在回响，可是河面已经清平如镜了。我看见一抹霞光溜进了河里，它们是在找那只刚刚跳进去的青蛙吗，还是去和河里的某一条鱼约会私语呢，真的难以猜测啊。 看到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松尾芭蕉的俳句：“闲寂古池旁，青蛙跳进水中央，扑通一声响”。那是记忆中最美的一条河流，它在我的心中安静地流淌着，经年累月，永不停歇。

新安江上游的率水河，应该算是留在我的少年，或是青年时代记忆里的一条河流，是留在我成长记忆里的一条安静的河流。

彼时周末，或是假期里，我喜欢到学校门前不远的渡口，坐渡船渡过率水河，到对面的鬲山玩。鬲山下有村庄，在徽州的老房子间行走，人会感觉到时光的力量，瞬间安静下来。鬲山上有泉水，植被也丰富，我喜欢和同学一道去采集植物的标本，或是逮一些蝴蝶。那些逮到的蝴蝶，大多随手就放了。采集来的不同植物，有些做了标本，有些常见的植物，就丢了。做好的植物标本，并没有存放多久。少年的心思，大概总是难以安定下来吧。

我却喜欢上了那条率水河，常常一个人站在河边，看着流动的河水。或是坐在渡口边长麻石砌成的驳岸上，看着渡船在平静的河面上往来，看着渡船上来来往往的人。渡船从容地在率水河的两岸渡来渡往，坐渡船的人，也一样从容地上船下船。我呢，和他们一样，坐渡船到对面的鬲山去玩，也会坐同一条渡船回来，除了开心之外，也有一种从容，在安静的河流之上的从容与淡定。

人闲，时光也闲；河流安静，生活在河流两岸的人也安静。

月夜，我常会站在率水河边，看月亮从东方升起，将清辉洒在率水河上。静静的月光洁白，流水也泛白，它们在我的心里，总引出一种莫名的感触，到今天想起来，印象依然清晰，可我却说不出其中的具体缘由。或许，我只是需要一种像河流一样安静的氛围吧，我喜欢一条安静的河流，和它所能带给我的安静，那是岁月沉潜的安静。